一位才兼文武、无私为民的将军

——读《南澳山种树记》一得

叶广学

在收集有关陈璘史料时，我在互联网上意外地得到“粤东南澳发现明代《南澳山种树记》碑刻”的报道，欣喜若狂。要知道，在早些年，我就从史料中了解到陈璘在南澳屯兵时曾大规模植树造林的史实，也知道陈璘有《南澳山种树记》传世，但一直无缘看到，这次终于有消息了。几经周折，我终于得到了一张碑刻照片，后来又弄到了一本《南澳县文物志》（增修本)，终于看到了这篇久违的《南澳山种树记》。于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整理了一下，推荐给《云安文艺》发表，希望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到这篇美文。

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 正月，陈璘任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中军都督府署都督佥事，倭军因在朝鲜跟中朝联军对阵吃了败仗，便提出愿意臣服议和，明朝廷于是休兵。陈璘于是年六月改任协守潮、漳等处地方副总兵官，改驻南澳，为明代南澳第九任副总兵。次年，陈璘率官兵于深澳古城后及左右山麓的金山一带，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植树造林活动，并写下了一篇词美情浓的散文——《南澳山种树记》。此文以碑刻的形式存于粤东南澳岛深澳古镇天后宫东侧，据有关考家考证，这是我国迄今为止唯一发现的、由总兵官撰立的种树碑记，它为研究南澳古代的地理风貌、自然条件、植树造林的情况及绿化的历史沿革提供了珍贵的实物依据，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和研究价值。从碑文内容可知，石碑立于“甲午春王正月谷旦”，即万历二十二年（1594）正月，至今已逾四百多年。石碑高两百二十五厘米、宽九十六厘米，碑文正文八百多字，碑额篆书，碑文正书，每字三点五厘米，碑文四周加刻有柳枝草花边框，显得异常尊贵。撰文和石者为：“钦差协守潮、漳等处地方副总兵官、前奉敕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中军都督府署都督佥事陈璘”，镌刻匠为“翁柱”。此碑所记陈璘落款结衔与史志可相互印证。

读了《南澳山种树记》，让我更加坚信陈璘是一位才兼文武的一代名将，更是一位无私为民的将军

让我们先看看这篇区区数百字的妙文吧。陈璘这篇仅数百字的记叙文中，按照现在的行文习惯，我认为它可以分为四小节。在第一节中，首先概述了南澳独特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南澳一山则又蜿蜒磅礴亘数十里，屹然起巨浸中，介闽粤闰余地，为诸夷贡道所必经，萑苻弄戈所出没处”；设重镇之由来：“先是许、吴二土酋窃据为穴，流毒滨海，致奉天讨而擒狝之。”、“万历丙子岁，荷圣天子睿断，采内外经略诸臣议，设重镇而控扼焉”；以及重镇设立后的成效：“树兵列舰，海防肃矣；崇垒深沟，城守固矣；垦田构室，民趋众矣；昔之鲸鲵作祟，今则海波不扬而为商旅之坦途矣；昔之狐鼠恣睢，今则载芟载柞而为民生之乐土

矣。”。第二节笔锋一转，讲述自己奉命到此守土，与“标下漳州卫指挥侯子锐、澄海所千户袁子庆，臣潮州卫镇抚杨子汪”等人登临周览之后，慨叹此处虽然风土形胜俱美，但少有树木，濯濯乏材，十分可惜，于是产生了要种树法古、以“利溥百世”的念头。还引经据典与标下将士大谈种树之法、种树之利。陈璘关于种树之法、种树之利的一席话，说得部属皆唯唯诺诺，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第三节是全文的高潮，记述植树造林行动。陈璘下令捐出官粮结余，“购松苗四万、杉苗三万有奇，命三子督各营卒，分布于城后暨左右各山麓，皆遍植之。”文章通过夹叙夹议的手法，特地指出这次植树造林行动，因为“借力于士卒”，所以人多好办事，“人众而易集”；植树造林，绿化海岛，是“以义而役众”，加上是“工不终日而利薄百世”的伟大工程，故此将士们人人“乐趋”，“虽劳而不怨”；最后一节用一句话说明写作此文的原因和目的，原因是“三子请余志其时日”，目的是“以告后之同志者”，寄望造林绿化这种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陆续有人为之。

    据《云浮文物志》载，原云浮县城陈太保祠（位于今云城区区政府大院内，已拆不存）门前楹联为明神宗皇帝所赐，联曰：辟土开疆，功盖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此联英德县板铺村清代陈氏谱记载为：辟土开疆立经天纬地之功功盖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有黼国黻家之才才兼文武世无双。陈璘是否真的如对联所说的功劳“第一”，文才武略“无双”，很难定论。陈璘是武将，世人对他的武略普遍都比较认同，平时讲得也比较多，在此无需再费唇舌了。《明史·陈璘传》中就称他为“有谋略，善将兵”，说的都是“武略”，对他的“有文才”的一面却没有谈及，单看史官所撰的明史，很难看出陈璘有什么文才。幸好，其他的文献为我们提供了佐证，《南澳山种树记》就是其一。这篇散文，语言精炼俊美，夹叙夹议，记叙行文雅驯而有条理，引经据典恰当而无斧凿之迹，堪称佳作。仅仅就这篇文章，便足以印证陈璘的文才非同一般。我与一朋友谈及我这一看法，谁知道他淡淡地说，你现在不就是做办公室文字工的么？领导请人捉刀的事不会是今天才有的吧？其言下之意是说陈璘这篇美文乃枪手之作。其实，从种树碑记，我们是可以推断出，陈璘在青少年时期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且所涉甚广，可以说是博览群书，否则绝不可能在文中谈及种树之法、种树之利时能抛出三件与种树有关的书包：引用《诗经》三句说明种树可备他日之用，又引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中所言种树之法，还引述孟子对梁惠王说的“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的大意。陈璘出生于嘉靖十一年（1532），撰写种树记时为万历二十二年（1594），时陈璘已六十二岁高龄，试想若不是年轻时期将那些书篇读得滚瓜烂熟，能随口引经据典吗？至于捉刀之说，那是不可能的。原因是文中引用《诗经》，原文“椅桐梓漆”，他把“椅”与“梓”对掉了位置，引郭橐驼语前两句各略了“也”字，后两句只取其意而非原文；出自《孟子》的典故也按照自己的意思重组。如果是文士为之捉刀代写，有如此大意如此大胆的文士吗？这正说明碑文是陈璘自己所写，并未经文士润色，否则必有校正。由此看，陈璘的文才了得是无可否认的了。当然，要证实陈璘文才了得，我们还可以读一读陈璘所撰的《罗旁善后功绩碑》一文（见《东安县志》卷四之《艺文》），或者到云安县六都镇大庆魁岩和石龟塘大岩拜读一下陈璘的题诗石刻。

南澳岛种树一事，也足以说明陈璘是无私为民的。陈璘是驻南澳岛的副总兵官，是部队军人，并非朝廷委派的地方行政长官，植树造林一类的事，当属地方行政长官的职责。陈璘为之，显然是“狗管了猫的事”，管过界了。用现在的话说，这植树造林不是陈璘职责范围之事，做好了也不是他的“政绩”。那么，他图什么呢？不就是因为朝廷休兵，没有战事，边防将士除了操练没事干，因为想到“澳中佳山，土膏最良”却一片荒芜，觉得可惜，想到种树乃有利百世之举，加上投入也不多，区区“廪余”便可为之，所需时间也不多，只半天工夫，“工不终日”便可完成。南澳种树，是陈璘出于无私为民的本意而为之，自然没有顾及地方行政长官的脸颜。于是，此举很快便招来了官场的非议，陈璘被诬贪污军饷，被削职罢归东安。我不知道诬告者的证据是什么，只知道当今的南澳岛群峰挺拔，山峦披青，林涛滚滚，花红果硕，莺歌燕舞，俨然秀美如画的海上绿洲，南澳以森林覆盖率71．4％而获全国“造林绿化百佳县”称号，与四百多年前陈璘于此首开植树造林之风不无关系。

    这使我想起了一出闹剧。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十年绿化广东”造林绿化运动期间，某地某乡镇领导为求绿化“达标”，居然想出了在荒山上插树枝的混办法蒙过了省里的检查组官员，“绿化”被达标了。我做一个设想，若此公稍有良知，事后又有幸能读到《南澳山种树记》，知道四百多年前陈将军义举的话，对照他自己的丑行，势必羞死当场。